第1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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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周溪淺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。
他趕了一天的路，自覺十分辛苦，入睡前，跟自己說了句“他覺淺，別惹到他”，就沈沈睡去。
跌入夢鄉的周溪淺在榻上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軀，擡起胳膊，向右翻去。
只翻到一半，他猝然驚醒，一面慶幸沒有吵到淩晉，一面暗自提醒:別動！
然而這個念頭尚不及滾上一遭，就再次陷入夢鄉。
半夢半醒中，他隱約覺得自己太靠邊了，這讓他不甚踏實，榻很寬闊，他往裏鉆了鉆。
過了一會兒，他忽而察覺自己占據了榻中，在會被淩晉訓斥的恐懼下，他連忙向外滾去，又在即將滾到榻外時，驟然停下。
周溪淺咂巴了下嘴，睡態恢覆安詳。
淩晉卻幽幽睜開了目。
黑暗中，淩晉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。他深吸一口氣，強迫自己再次闔上雙目。
第二日，周溪淺醒時，發現自己居然把淩晉擠到了墻根，一雙手還圈著他的胳膊。
周溪淺嚇得猝然松手，淩晉已面無表情地轉過臉來，一雙黑眸清冷凜冽，怎麽看也不像剛醒。
周溪淺連忙坐起身來，“我、我下去看看。”
淩晉理也未理，翻身向內，再次閉上了目。
周溪淺心中腹誹:好大的脾氣，卻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。
院中飄出米香，婦人正在竈下添柴。
周溪淺走過去，笑瞇瞇道:“大娘，我幫你吧。”
半個時辰後，淩晉被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和濃郁的米香喚醒，他睜開目，見周溪淺坐在案邊，面前擺著兩碗白粥，神情頗有些自得。
淩晉起身來到案旁，問道:“鬧什麽？”
周溪淺正擎等著淩晉評價，卻等來這麽一句，嘴角一下子掉下來，“我做的米粥。”
淩晉坐下舀了一勺。
米粥綿密軟爛，入口爽滑，淩晉不再開口，專心飲起粥來。
一直到一碗用盡，周溪淺都沒等來淩晉只言片語，他雙目如炬，灼灼地盯著淩晉，眼神愈發不忿。
淩晉見周溪淺無事可做，伸手指了一下行李，“去收拾行李。”
周溪淺坐著不動，慢吞吞道:“哦。”
淩晉看了他一眼，自己起身收拾行李去了。
收拾完，周溪淺一言不發地跟著淩晉走出門外。
主家夫婦知道兩人今晨便走，正在院中相送，淩晉看周溪淺走路有些別扭，皺眉道:“腿還沒好？”
周溪淺聲音悶悶：“好了。”
淩晉知他嬌氣，能走路必然不會多嚴重，但仍找出一瓶傷藥，丟到周溪淺懷中，“進屋上藥。”
淩晉的語氣太過不容置喙，周溪淺沒敢在這事上再跟他別扭，慢吞吞挪回屋裏，插上門。
一炷香後，周溪淺重新從門內走出，淩晉看都不看他，翻身上了馬。
主家夫婦將淩晉送到門外，淩晉向二人拱手，“若遇令郎，定報平安。”
周溪淺挪到了自己的馬下，發現馬鞍之上，墊了一層厚厚的褥子，已被布繩纏得妥帖。
周溪淺那點不高興，霎時煙消雲散，他單方面決定，不跟淩晉計較了。
兩人向著徐州首府彭城方向行去，二人在沿途依樣打聽，發現半數家庭人口不全，淩晉道出自己投奔徐州刺史的消息後，其中不少家庭提出請淩晉代傳平安的請求。
由此可見，徐州消失的人口，極有可能成為了徐州刺史的私軍。且徐州近五年又風調雨順，人口只增不減，消失的人數，應遠大於一萬。
淩晉自己出鎮一方，自然知道豢養軍隊並非簡單的招攬人口，真正決定軍隊建制規模的，反而是背後的軍需供給。
一支數以萬計的私軍，其所費軍需不可估量，僅萬人的一日三餐，便是數不清的真金白銀。李廷不過是一州之長，在課稅減半的情況下，當真能豢養的起一萬私軍？
正想著，淩晉發覺周溪淺未跟上來，他攬韁回馬，見周溪淺正在不遠處，磨磨蹭蹭地駐馬不前。
他微垂著頭，看起來有些不對勁。
淩晉策馬來到周溪淺身旁，問道:“怎麽了？”
周溪淺擡起頭，額頭布滿細汗，白著唇道:“……疼。”
淩晉道：“哪裏疼？”
“腿……”
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剛才路不平，我被顛了一下……”
淩晉知道新手騎馬往往會磨傷大腿，他翻身下馬，來到周溪淺馬下，“下來，到剛才那戶人家休息。”
周溪淺僵在馬上不敢挪動。
淩晉伸手鉗住周溪淺的上臂，往下一拽，掐著他的兩腋將他抱了下來。
他環著周溪淺的腰將他撈起，低聲道:“站穩了。”
周溪淺在淩晉的攙扶下站穩，面容痛苦地皺成一團。
淩晉道:“還能走嗎？”
周溪淺將唇齒咬住，沒說能，也沒說不能。
淩晉看了他一眼，忽而收回臂膀，在周溪淺驟然失衡前，將周溪淺背了起來。
周溪淺瞪大雙目，待反應過來要掙紮，淩晉已來到村戶門前，將他放了下來。
淩晉取出一塊碎銀放到應聲而開的主家手中，“舍弟有傷，勞你照顧一日。”
在銀錢的驅使下，主家熱情地接管過周溪淺。周溪淺在主家的扶抱下不受控地向內走去，倉皇地回頭看了淩晉一眼。
淩晉莫名勾了勾唇，他張開口，聲音沈緩，“休息一會，等我回來。”
之後，淩晉獨自一人連跑兩村，走訪了二十餘戶，發現十之有五，家中青壯在白梨塢充當私戶。
此概率不可小覷，淩晉心頭漸重，在日落之前，匆匆向周溪淺休憩之所歸去。
淩晉進屋時，周溪淺正裸著兩條白嫩小腿曬晾傷口，見到淩晉，連忙將兩條小腿藏進衾被內。
淩晉微哂，走上前來，“上藥了？”
周溪淺躲在被下點點頭。
少年儼然換過衣服，柔軟的裏衣在領口處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，淩晉在那片肌膚上一凝，問道:“皮肉傷？”
周溪淺再次點點頭。
淩晉發出一聲近似氣音的輕笑，像感嘆，又像嘲弄，“我還當你傷著筋骨了。”
少年幼圓的杏眼立馬變得不忿。
淩晉抱起臂，微一揚眉，“既如此，挪裏面去。”
淩晉昨日領教過這小東西往榻內鉆的本事，並不想今日再來一遭，既然只是一點皮肉傷，自己沒必要再遷就他。
可周溪淺扁下嘴，細聲細氣道:“我不敢動。”
“哦，”淩晉放下胳膊，“那我把你抱過去。”
周溪淺連忙裹著被子往裏挪了一大截。
淩晉哼笑一聲，沿著榻邊坐下，“明天還能騎馬嗎？”
“不能了，”周溪淺搖了搖頭，“我腿都出血了……”
“嬌氣。”淩晉評判。
周溪淺立馬瞪向淩晉，卻聽淩晉道:“今日的調查結果，不容樂觀。”
周溪淺顧不上置氣，訝然道:“真的都去當私戶了嗎？”
“十之有五。”淩晉將今日推斷與周溪淺又說了一遍，“此行之險，或比你我所想更甚。”
周溪淺的神情軟弱了下來，他看向淩晉，“那我們還去嗎？”
“去。”
“可——”
淩晉打斷他，“你不似建京口音，你在哪裏長大？”
“……會稽。”
“周家老宅？”
周溪淺點點頭。
淩晉看向他，“我記得尚書令的兄長在建京有宅邸。”
周溪淺移開眼，“可我就是在老宅長大。”
“好，你是會稽人士，由我父照料長大，我在荊州當一個軍中小吏，多年未歸，去歲我父病重，我脫籍返鄉，敗光家底亦不能挽救我父。臨去前，我父叮囑你我投奔徐州刺史，這套話語，你記住了嗎？”
周溪淺點點頭。
淩晉神情柔緩了些許，“進了白梨塢，你什麽也不必做。”
周溪淺不解地看向他，“你不是讓我畫白梨塢的地圖嗎？”
“不用了。”
周溪淺似乎明白了什麽，他方要說什麽，就聽淩晉道:“至於我做了什麽，你也什麽都不知道，明白嗎？”
周溪淺連忙撐著身子支起上身，“你不能讓我不幫你。”
淩晉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周溪淺臉上，周溪淺在這種目光下漸漸無所適從起來。
他聽到淩晉又一次發出那種類似氣音的微聲，“我去叫主家準備晚膳。”
他站起身，目光如有實質地在周溪淺身上一頓，“腿上有傷，就當晾著。”
淩晉推門走了。
周溪淺臉上泛起熱意，他掀開衾被，露出自己未著寸縷的雙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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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溪淺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。
他趕了一天的路，自覺十分辛苦，入睡前，跟自己說了句“他覺淺，別惹到他”，就沈沈睡去。
跌入夢鄉的周溪淺在榻上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軀，擡起胳膊，向右翻去。
只翻到一半，他猝然驚醒，一面慶幸沒有吵到淩晉，一面暗自提醒:別動！
然而這個念頭尚不及滾上一遭，就再次陷入夢鄉。
半夢半醒中，他隱約覺得自己太靠邊了，這讓他不甚踏實，榻很寬闊，他往裏鉆了鉆。
過了一會兒，他忽而察覺自己占據了榻中，在會被淩晉訓斥的恐懼下，他連忙向外滾去，又在即將滾到榻外時，驟然停下。
周溪淺咂巴了下嘴，睡態恢覆安詳。
淩晉卻幽幽睜開了目。
黑暗中，淩晉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。他深吸一口氣，強迫自己再次闔上雙目。
第二日，周溪淺醒時，發現自己居然把淩晉擠到了墻根，一雙手還圈著他的胳膊。
周溪淺嚇得猝然松手，淩晉已面無表情地轉過臉來，一雙黑眸清冷凜冽，怎麽看也不像剛醒。
周溪淺連忙坐起身來，“我、我下去看看。”
淩晉理也未理，翻身向內，再次閉上了目。
周溪淺心中腹誹:好大的脾氣，卻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。
院中飄出米香，婦人正在竈下添柴。
周溪淺走過去，笑瞇瞇道:“大娘，我幫你吧。”
半個時辰後，淩晉被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和濃郁的米香喚醒，他睜開目，見周溪淺坐在案邊，面前擺著兩碗白粥，神情頗有些自得。
淩晉起身來到案旁，問道:“鬧什麽？”
周溪淺正擎等著淩晉評價，卻等來這麽一句，嘴角一下子掉下來，“我做的米粥。”
淩晉坐下舀了一勺。
米粥綿密軟爛，入口爽滑，淩晉不再開口，專心飲起粥來。
一直到一碗用盡，周溪淺都沒等來淩晉只言片語，他雙目如炬，灼灼地盯著淩晉，眼神愈發不忿。
淩晉見周溪淺無事可做，伸手指了一下行李，“去收拾行李。”
周溪淺坐著不動，慢吞吞道:“哦。”
淩晉看了他一眼，自己起身收拾行李去了。
收拾完，周溪淺一言不發地跟著淩晉走出門外。
主家夫婦知道兩人今晨便走，正在院中相送，淩晉看周溪淺走路有些別扭，皺眉道:“腿還沒好？”
周溪淺聲音悶悶：“好了。”
淩晉知他嬌氣，能走路必然不會多嚴重，但仍找出一瓶傷藥，丟到周溪淺懷中，“進屋上藥。”
淩晉的語氣太過不容置喙，周溪淺沒敢在這事上再跟他別扭，慢吞吞挪回屋裏，插上門。
一炷香後，周溪淺重新從門內走出，淩晉看都不看他，翻身上了馬。
主家夫婦將淩晉送到門外，淩晉向二人拱手，“若遇令郎，定報平安。”
周溪淺挪到了自己的馬下，發現馬鞍之上，墊了一層厚厚的褥子，已被布繩纏得妥帖。
周溪淺那點不高興，霎時煙消雲散，他單方面決定，不跟淩晉計較了。
兩人向著徐州首府彭城方向行去，二人在沿途依樣打聽，發現半數家庭人口不全，淩晉道出自己投奔徐州刺史的消息後，其中不少家庭提出請淩晉代傳平安的請求。
由此可見，徐州消失的人口，極有可能成為了徐州刺史的私軍。且徐州近五年又風調雨順，人口只增不減，消失的人數，應遠大於一萬。
淩晉自己出鎮一方，自然知道豢養軍隊並非簡單的招攬人口，真正決定軍隊建制規模的，反而是背後的軍需供給。
一支數以萬計的私軍，其所費軍需不可估量，僅萬人的一日三餐，便是數不清的真金白銀。李廷不過是一州之長，在課稅減半的情況下，當真能豢養的起一萬私軍？
正想著，淩晉發覺周溪淺未跟上來，他攬韁回馬，見周溪淺正在不遠處，磨磨蹭蹭地駐馬不前。
他微垂著頭，看起來有些不對勁。
淩晉策馬來到周溪淺身旁，問道:“怎麽了？”
周溪淺擡起頭，額頭布滿細汗，白著唇道:“……疼。”
淩晉道：“哪裏疼？”
“腿……”
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剛才路不平，我被顛了一下……”
淩晉知道新手騎馬往往會磨傷大腿，他翻身下馬，來到周溪淺馬下，“下來，到剛才那戶人家休息。”
周溪淺僵在馬上不敢挪動。
淩晉伸手鉗住周溪淺的上臂，往下一拽，掐著他的兩腋將他抱了下來。
他環著周溪淺的腰將他撈起，低聲道:“站穩了。”
周溪淺在淩晉的攙扶下站穩，面容痛苦地皺成一團。
淩晉道:“還能走嗎？”
周溪淺將唇齒咬住，沒說能，也沒說不能。
淩晉看了他一眼，忽而收回臂膀，在周溪淺驟然失衡前，將周溪淺背了起來。
周溪淺瞪大雙目，待反應過來要掙紮，淩晉已來到村戶門前，將他放了下來。
淩晉取出一塊碎銀放到應聲而開的主家手中，“舍弟有傷，勞你照顧一日。”
在銀錢的驅使下，主家熱情地接管過周溪淺。周溪淺在主家的扶抱下不受控地向內走去，倉皇地回頭看了淩晉一眼。
淩晉莫名勾了勾唇，他張開口，聲音沈緩，“休息一會，等我回來。”
之後，淩晉獨自一人連跑兩村，走訪了二十餘戶，發現十之有五，家中青壯在白梨塢充當私戶。
此概率不可小覷，淩晉心頭漸重，在日落之前，匆匆向周溪淺休憩之所歸去。
淩晉進屋時，周溪淺正裸著兩條白嫩小腿曬晾傷口，見到淩晉，連忙將兩條小腿藏進衾被內。
淩晉微哂，走上前來，“上藥了？”
周溪淺躲在被下點點頭。
少年儼然換過衣服，柔軟的裏衣在領口處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，淩晉在那片肌膚上一凝，問道:“皮肉傷？”
周溪淺再次點點頭。
淩晉發出一聲近似氣音的輕笑，像感嘆，又像嘲弄，“我還當你傷著筋骨了。”
少年幼圓的杏眼立馬變得不忿。
淩晉抱起臂，微一揚眉，“既如此，挪裏面去。”
淩晉昨日領教過這小東西往榻內鉆的本事，並不想今日再來一遭，既然只是一點皮肉傷，自己沒必要再遷就他。
可周溪淺扁下嘴，細聲細氣道:“我不敢動。”
“哦，”淩晉放下胳膊，“那我把你抱過去。”
周溪淺連忙裹著被子往裏挪了一大截。
淩晉哼笑一聲，沿著榻邊坐下，“明天還能騎馬嗎？”
“不能了，”周溪淺搖了搖頭，“我腿都出血了……”
“嬌氣。”淩晉評判。
周溪淺立馬瞪向淩晉，卻聽淩晉道:“今日的調查結果，不容樂觀。”
周溪淺顧不上置氣，訝然道:“真的都去當私戶了嗎？”
“十之有五。”淩晉將今日推斷與周溪淺又說了一遍，“此行之險，或比你我所想更甚。”
周溪淺的神情軟弱了下來，他看向淩晉，“那我們還去嗎？”
“去。”
“可——”
淩晉打斷他，“你不似建京口音，你在哪裏長大？”
“……會稽。”
“周家老宅？”
周溪淺點點頭。
淩晉看向他，“我記得尚書令的兄長在建京有宅邸。”
周溪淺移開眼，“可我就是在老宅長大。”
“好，你是會稽人士，由我父照料長大，我在荊州當一個軍中小吏，多年未歸，去歲我父病重，我脫籍返鄉，敗光家底亦不能挽救我父。臨去前，我父叮囑你我投奔徐州刺史，這套話語，你記住了嗎？”
周溪淺點點頭。
淩晉神情柔緩了些許，“進了白梨塢，你什麽也不必做。”
周溪淺不解地看向他，“你不是讓我畫白梨塢的地圖嗎？”
“不用了。”
周溪淺似乎明白了什麽，他方要說什麽，就聽淩晉道:“至於我做了什麽，你也什麽都不知道，明白嗎？”
周溪淺連忙撐著身子支起上身，“你不能讓我不幫你。”
淩晉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周溪淺臉上，周溪淺在這種目光下漸漸無所適從起來。
他聽到淩晉又一次發出那種類似氣音的微聲，“我去叫主家準備晚膳。”
他站起身，目光如有實質地在周溪淺身上一頓，“腿上有傷，就當晾著。”
淩晉推門走了。
周溪淺臉上泛起熱意，他掀開衾被，露出自己未著寸縷的雙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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